陈彩虹，高级经济师，长期供职于中国建设银行，现任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特聘教授。出版有《现代货币论丛》《钱说——货币金融学漫话》《经济学的视界》《世界大转折》等10多部著作、文集。
现代企业通常被认为是生产产品或提供服务的组织。从一般理解上讲，这种说法并无不妥。然而，观察看到，现代企业并非只是生产产品或提供服务那么简单。现代企业的主体是人，企业组织和“企业中人”是什么关系？ 企业产品或服务的完成并最终实现经济价值，需要有完备和协调的外部环境，如各种自然条件、社会组织、政府、市场、同行、消费者等，企业和外部环境又是什么关系？企业和人的关系，企业和外部环境的关系，是否对企业产生本原性的作用，从而决定现代企业新的职能？
我们先看“企业中人”。在现代企业的治理、经营和管理中， “企业中人”大致可以分为三类： 一类是治理者，一类是经营管理者，另一类是操作执行者。不论是哪类“企业中人”，从个人的人生经历来看，也从现代社会就业制度来看，他们绝大多数年龄在二十岁出头到六十岁之间，正是人一生中最好的时段。对于正常存续和发展的企业而言，这些“企业中人” 在不同的岗位平台上学习、工作、创造和提升，一方面组成生产或服务体系，生产产品或提供服务；另一方面，获得知识、技能和经验， 成为某方面能人、高手、专家，或是智者、管理者、领导人等。就此而论，现代企业有着再明显不过的培养人、发展人和成就人的客观规定。这在事实上，构造出了现代企业的一项新职能。
我们再看外部环境。谈到现代企业的外部环境，我们很容易将其视为与企业不相干的天然性存在， 企业只能被动、无所作为地适应。实际情况是，企业的外部环境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取决于企业的主动性作为和协调性安排。处理得当，企业就能够赢得宽松、顺畅和友好的外部环境；相反，外部环境将严重掣肘企业的生产或服务。这也就是我们时常强调的企业应当承担的“社会责任”问题。例如，如何建设企业和所在地自然环境的和谐共存关系，如何获得所在地政府、市场和消费者的认可，如何与对手合法、合规和理性地竞争，如何做社会公益事业，如何与所在地民众共享发展成果等。由于这些作为和安排直接关联到企业的存续和发展，它们实实在在地成为企业必须做的事情，因而现代企业和外部环境协调发展的“社会责任”职能自然而然地到来了。
可见，除了生产或服务之外， 现代企业还承担着培养人、发展人和成就人的职责，并承担着与外部环境协调发展的社会责任。或者说，现代企业是集生产或服务职能、成就人的职能和承担社会责任职能三者为一体的组织。这种认知，显然对现有的现代企业概念具有一定程度的颠覆性， 生产或服务单一职能的说法面临挑战。那么，这是不是意味着现代企业的生产或服务职能，就不如以往重要？这三种职能之间，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呢？
总体而论，现代企业的这三种职能，是相辅相成的，缺少其中的任何一项，都很难想象企业能够获得较为理想的、可持续的长期发展。具体来说，如果企业不能正常生产产品或提供服务，成就人和承担社会责任就无法实现；如果企业不能成就人，正常生产产品或提供服务及承担社会责任就无法实现；同样，如果企业不能承担社会责任，正常生产产品或提供服务及成就人也无法实现。在这里， 三种职能都具有工具性，任何一种职能都是实现其他两种职能的手段；同时，三种职能又都具有目的性，任何一种职能都有自身独立的价值，它们都是现代企业要努力实现的目标。
显然，认识到现代企业的这三种职能，不仅不会弱化企业生产或服务职能，相反，倒会从更高的站位、更宽的视野和更深的层次来看待现代企业，看待现代企业生产或服务职能实现的关键所在，看待现代企业的生产或服务职能对于“企业中人”和“外部环境”的特殊价值，真正将企业融入到社会之中去，融入到人的个体价值实现之中去，形成企业、人和环境的和谐共存局面， 更为持续、可靠和强大地去实现企业的生产或服务职能。
不无遗憾的是，从三种职能的表现来看，现代企业的生产或服务职能是外显的、强烈的和易观察的，目的性非常突出；而成就人和承担社会责任的职能，则显得有些隐匿，时有时无甚至可有可无， 即便有相关的事项安排，也大多有着支持生产或服务职能的单一面目，工具性较为明显。在这样的情况下，生产或服务职能被视作现代企业的“基本职能”甚至“唯一职能”，成就人和承担社会责任被排除在现代企业职能或“基本职能”之外，也就不难理解了。要紧的是，这种生产或服务职能的“基本化”或“唯一化” ， 并不只限于对现代企业没有深入了解的一般民众， 许多企业治理者、经营管理者和研究者也持这种看法，这就不能不引起我们的高度注意。现在是需要对此大加讨论，正本清源的时候了。
仅仅就历史的演进而言，过去的企业和现在的企业，一定是不同的。因所处时段不同，过去的企业我们可以用“古典企业”来称呼， 现在的企业则可以用“现代企业” 等来命名。那么，这些企业的根本区别何在？凭什么给它们冠上不同的名称？在当下只是存在现代企业，还是仍然有所谓的古典企业？
从企业理论到企业实践，既有的区分过去企业和现代企业的标准，更多地是从企业资本所有关系的变化，从委托代理关系的有无，从企业治理方式的不同等方面来考虑的。如古典企业，可以看成是资本所有者和经营者一体化的企业，资本的所有权和经营权没有分离——这种类型的企业， 基于资本积累有限，经营者不能广泛挑选而难以职业化，企业的规模做不大，发展时空受限，产品或服务创新难度大，存续的时间不可能长；而现代企业的资本多元化、市场化和国际化，资本规模的边界不存在，企业的规模也没有限制，资本所有权和经营权是分离的—这种类型的企业，委托代理关系的构建，能够形成职业化的经理队伍， 企业的存续和发展，理论上就不再存在何时结束的问题。应当说，这样的分类是有价值的，的确为认清古典企业和现代企业的不同提供了一种视角。
然而，现代企业处在发展和变化之中，我们需要新的视角，需要深刻认知现代企业存续和发展的基本问题和关键问题的视角。这种思路，将我们带入到了现代企业的内部，带入到了现代企业丰富的职能结构及其关系方面。由此而来，所谓古典企业，就是只有生产或服务单一职能的企业组织；而现代企业，则是生产或服务职能、成就人的职能和承担社会责任职能三位一体的企业组织。企业如此分类，具有以下几个方面的重大价值。
第一，这种分类既和资本所有关系下的企业分类有一定契合，又有结合实际的创新，更加贴近企业的发展历史。依据资本所有权和经营权分离与否而形成的不同企业， 在企业职能方面，隐约存在着“单一职能”和“三种职能”不同的状况。我们的分类，将这种隐约性揭开，外在化了三种职能，并明确了现代企业中这三种职能都具有工具性和目的性的特征，传承和创造兼而有之。
第二，从企业理论来看，这种分类将企业的存续和发展，落在生产或服务、成就人和承担社会责任三种职能是否完备之上，不仅给企业理论贡献了一种新的观点，也贡献了一种新的方法。既有的企业理论大多“由外而里”地从企业外部来看企业发展，关注资本、人力、其他资源等对企业的投入和产出的影响；我们则“由里而外”地来看企业发展，看企业内部职能结构和相互关系，如何决定企业的存续和未来。
第三，从企业实践来看，不是说所有存在于当下的企业，都是现代企业。只有那些深刻认知现代企业三大职能，并主动、自觉和积极实践三大职能的企业，才属于现代企业。如果不是这样，那么企业也就停留在古典企业的阶段，意味着做不大、做不强，也走不远。从这个意义上说， 现代企业如果是一个基本目标，那么三大职能就是这个目标的细项。清楚这一点与否，将决定企业的属性，也将决定企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