企业家“脱轨”的琐碎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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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彩虹,高级经济师,长期供职于中国建设银行,现任中南财经政法大学特聘教授。出版有《现代货币论丛》《钱说——货币金融学漫话》《经济学的视界》《世界大转折》等10多部著作、文集。

所谓企业家“脱轨”,是指企业家违反法律、不遵循规章制度和有悖社会道德规范的行为。这些行为脱离了正常的、公认的和普遍的社会生活“轨道”约束,故有“脱轨”一说。

企业家“脱轨”的危害很大, 不仅对所在企业会产生难以预料的冲击,还带来灾难性的后果;对外部社会的负面影响,也是非常严重的。一个社会对于企业家的“脱轨”,显然不可容忍,从既有的“脱轨”案例中,分析总结出一般的原因,有针对性地进行防范,既是一项重大的社会工程,又是公司治理中不可或缺的任务。

谈及企业家“脱轨”的原因, 通常的着眼处,主要是制度层面和体制、机制方面的漏洞,企业家个人品行的缺陷,以及监督体系的不力等。相应的防范安排,要么是构建新的制度体系,调整体制和机制设置;要么强化监督,新设专门机构,增加监督力量;同时,对企业家的选拔和使用,提出更为严格的“德才”要求,再加上对“脱轨者”严肃和严厉的惩处,以警示他人和社会等。

毫无疑问,这些“整改”的举措,都是正确的,更是必须的。然而,观察和分析表明,不少企业家“脱轨”还有许多日常“鸡毛蒜皮”类的原因。这些原因只是关联到公司的一些“基本配置”,并不涉及大的制度层面和治理体系。鉴于这些“配置”在现实企业实践中,仍然活生生地存在,且大多数没有取消的可能,细究这些“配置”和“脱轨”之间的联系,切断两者之间的“藤蔓牵扯”,就不是一件可有可无的事情,尽管这些“配置”很平常。

一是独立的办公室。这是几乎所有企业家的“标配”。配置的主要理由,是企业家的言行对外总与商业秘密相关,对内一定与决策管理牵连。独立的办公室有利于对外、对内的信息保密或安全,保证企业发展和管理不因信息的无意泄露处于被动。当企业家的心思,不只是服务于企业,还有“脱轨”意愿时,独立办公室就有可能成为“脱轨”的实施场所。而且,办公室独立的程度越大,离外界的视线越远,受环境监督的压力就越小, “脱轨”的实现也就越便利。在很多相关的案例中,企业家的办公室,简直就是个人的“独立王国”。

二是专职助手或秘书。这也是大多数企业家的“必备”。助手或秘书从职责上讲,是协助企业家工作的;从信息流转和人际关系来看,他们则是离企业家最近的信息通道,还是企业家的“第一层”人际关系。就工作协助而言,企业家和助手或秘书的关系,越是紧密,越是有益,它将实现企业家管治企业的理念、设想和决策迅速转化为实际运作。然而,就企业家的“脱轨”来说,助手或秘书位置的特殊性,决定了他们最早、最全知晓企业家日常活动的信息,因而对企业家的“脱轨”,可能是制约阻碍的力量,也可能是助纣为虐的因素。基于此,助手或秘书与企业家的关系,保持合理的“私交距离”是非常重要的。不少企业家“脱轨”的案例显示,许多的助手或秘书,具有强烈的人身依附性, 同流合污,时常“和老板一起干坏事”。他们不仅是企业家“脱轨” 活动的一部分,更是某种纵容、推动和加码的力量,催化并加速了企业家走进万劫不复的丑恶深渊。

三是专用交通工具。最典型的工具,就是小汽车和专职司机, 许多大中型企业都有这样的配置。由于专用,小汽车便等同于“移动的”独立办公室,专职司机则有某些“助手或秘书”的功用。这种移动办公空间和专职协助人员的组合,使得企业家在市场营销、经营管理和社会活动等方面,能够信息安全,又高效及时地处理事情,这样配置是有必要的;但若企业家有“脱轨”的意愿,专用汽车连同司机就很可能走向另一面,成为“脱轨”的辅助工具,甚至是帮凶。事实上,汽车的“专用”和司机的“专职”,都很容易潜移默化为企业家个人权力的“专属”。毫无疑问,这种权力究竟只是服务企业管治,还是也会用于“脱轨”,本源上取决于企业家个人的品行,但不可忽视的是,“专属”权力的存在,提供给了企业家“坏念头”实现的直接条件,“心想”便可“事成”,这种权力对于“脱轨”就有一定的激励性质,有时还可能是决定性的。颇有意味的是,在某些“脱轨”情形中,企业家甚至不用司机,自己亲自开车,以便“神不知鬼不觉”地去做一些私密的事情。可见,“脱轨”的念头和适配的工具,有时说不清,究竟哪个是导引出“脱轨” 行为的直接原因。

四是每日管理动态。大量的企业,都会有自编的企业高层每日工作或管理动态,内容至少包括企业家团队成员前日活动的通报,当日的安排和来日的计划等,通常由高层成员主动报告形成。一方面, 这份动态可以在高层成员之间传递工作或管理信息,便于成员的互相提醒和协调配合;另一方面,基于信息透明的监督功能,它具有一定的阻止企业家“脱轨”的作用(高层成员彼此知道“行踪”就是约束)。从后者来看,当且仅当这份动态真实、准确并在每日上班之前发布时,它的“监督”作用才能够发挥。但由于“自编”,它时常也会“脱轨”。在梳理一些企业家“脱轨”案例时,我们看到,这种动态的真实、准确和时效性都是大打折扣的。普遍的问题是,随意性强,不及时,内容也不完整;最要紧的是内容不真实,虚假成分突出,有的明显是事后补编上去的。这些不合格的动态,不只是遮掩了一些企业家某时的“脱轨”,更有一种无形的刺激力,使这些“脱轨者”无所顾忌。要知道,那些写在每日动态上的活动事项,时常可以辅助消去“脱轨”的真相。

很清楚,上述几项“基本配置”和企业家“脱轨”之间的关联,向我们抛出了一个悖论:如果要根除企业家的“脱轨”行为,最简单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彻底改造甚至取消这些“基本配置”; 但是, 如果没有这些“ 基本配置”,企业家对于企业正常的管治则必将受到影响,有时还是极为重大的影响。现实经济生活从来都是悖论多多的,人们并不会因为它们的存在,就不去寻求某种“解”, 更不会对“脱轨”类现象听之任之。那么,如何在企业的“基本配置”不动的情况下,消解企业家可能的“脱轨”行为呢? 

不难看出,“基本配置”和企业家“脱轨”之间的关联,核心问题是信息不对称和不透明。企业家日常活动的基本信息,哪怕无关商业和管理秘密,几近完全地封闭在“基本配置”管控的空间或范围内。这种格局,客观上消除了企业家对所有活动信息,包括“脱轨” 信息,可能泄露的忧虑。一旦有“脱轨”的念头并付诸实施,他们知道,独立的办公室,“私人化” 的助手或秘书,专用的交通工具, 以及可以“编辑”遮掩真实所为的“每日动态”,都将是“严守秘密”的工具,甚至可以提供掩护。如此而来,那种即便做了“脱轨” 之事,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的安全心理,自然而然会生成,并随着一次次“脱轨”之为的安全着陆,不断得以强大。最典型的是那些物理隔开、进出严控、高度封闭的独立办公室,它们不只是远离一般员工,也远离企业高层其他成员,企业家全无信息外泄之忧。

现代信息理论为解决企业家这类“脱轨”问题,明确了方向。这就是,在保有“基本配置”的前提下,尽可能地使这些“配置”保证企业家的一般信息,即非商业和非管理秘密信息的对称性和透明性。具体的做法,办公室不宜过于独立,至少要让企业高层人员之间日常很容易联系;助手或秘书要有正规的选任程序,不能由企业家私自决定,并且要有任期要求;专用交通工具的使用需要限制,如企业家不得个人自行开车等;管理动态必须作为企业重要文件对待,由办公部门编制,对其有要求、有检查, 还有定期的评比和奖惩等。

必须看到,如此对“配置” 的调整或改造,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有效地支持对企业家的约束,但寄望于这样的安排根除企业家的“脱轨”,那是不现实的。事实上,只有企业家的博大情怀、高尚品行和伟大人格,才是消灭“脱轨”的终极利器。这就说明,一方面,我们要从具体琐碎的事项入手,日常又平常地约束企业家的行为;另一方面,我们更要从理念、思想和信仰的高度,创造条件和氛围,呼唤伟大的企业家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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