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TPP遇上美国大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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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刊记者 高妍蕊 张 倪

近日,美国两党代表大会会场外,几乎随处可见要求废除TPP的抗议牌。此前由美国牵头大力推动,被一些观察人士认为其目的在于经济上“排挤”和“围堵”中国的TPP(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眼下日益成为美国大选的激烈争议话题,并陷入了“祸起萧墙”的困境——共和党候选人特朗普和民主党候选人希拉里均明确表示反对TPP。
不少分析人士指出,这份由美国主导的自由贸易协定如今遭到来自“自家人”的阻拦,TPP的命运很可能将出现变数。更有观点认为,TPP已经临床死亡。美国两党候选人为何均对TPP发出反对声音?是政治“套路”还是另有其因?TPP面临怎样的前景?又将对中国产生怎样的影响?

TPP缘何在美国家门口受阻?

竞选期间,美国两党候选人希拉里和特朗普多次明确高调反对TPP,指责协议“威胁到美国人的就业机会”。那么,此前由美国主导的TPP为何遭到两党候选人的强烈反对呢?
国家发展和改革委员会对外经济研究所副所长吴涧生在接受《中国发展观察》记者采访时表示,“既然TPP成为美国总统大选的一个热门敏感话题,对于民主党的希拉里和共和党的特朗普来说,自然不能回避或含糊其辞,而且必须就此问题尽快表明自己的态度和立场。当大多数选民都在猛烈抨击TPP的时候,聪明的候选人所作的选择显然是公开表示反对,因为通过这样的附和或顺应民意,可为大选加分,争取更多的选票。事实上,在美国历史上,总统候选人竞选前后言行不一,也是司空见惯的事情。正因为如此,也增加了我们对TPP未来前景判断的复杂性和难度。”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世界发展研究所研究员丁一凡认为,TPP出台之后遭到美国政客的反对并非偶然,因为其违反了美国的政治传统。美国的政治传统是国内法“最大”,如果美国的国内法和国际法发生冲突时,美国认为国内法应优先。美国认为国内法是民主制定的,而国际法并非民主制定。TPP的规定里有一条重要原则,当投资企业与接受投资国政府在政策法律上有矛盾时,投资企业可以求助于一个“企业法庭”来裁决。企业法庭由几位企业律师组成。如果企业法庭判决接受投资国政府败诉,政府必须修改法律或接受罚款等惩罚。美国的跨国公司多,这种规则当然对美国企业有利。但随着其他国家跨国公司的发展,谁能保证未来美国政府不会成为这种企业法庭判决的对象呢?未来如果TPP协定通过,势必将对美国的政治传统造成很大威胁。他还分析,“事实上,希拉里过去是支持TPP的,因为TPP正是希拉里任国务卿时期诞生出来的。所以,希拉里本身应该是支持TPP的,无奈面对现在的大选而不得不改变态度。因为一旦该协定背后的事实本质被美国公民所获知,将不再有人拥护她当选。”
对外经贸大学国际经济贸易学院教授、FDI研究中心主任卢进勇进而说道,尽管现阶段希拉里和特朗普对TPP均持反对意见,但这并不代表他们中的一位今后当选后,一定还会继续反对TPP。一个国家的政策是会不断变化的。TPP作为一项由美国主导的高版本自贸协定,其对于美国在亚太地区提升主导作用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因此,今后不管这二者中谁入主白宫,对于TPP协定的细则都会进行相应调整。尤其是希拉里,她将很有可能模仿克林顿过去的套路。(1992年克林顿当选美国总统前曾表示坚决反对北美自由贸易区协议,当选后却对该协议表示坚决支持和拥护,并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将其推行成功)
“如果只是为了竞选而反对,那么则是完全站在政治角度,这是无法站住脚的。应当说,两人反对TPP既有政治原因,也有经济原因。”卢进勇具体从政治和经济两方面分析说,希拉里所代表的民主党是代表小企业、工人、农民等中下层老百姓群体的。从经济层面看,希拉里主要是基于两方面考虑而表示反对TPP:一是将有更多亚太地区(如越南、缅甸、马来西亚等国)工业制成品进入美国,将对美国的制造业产生不利影响,甚至会对美国的就业和整个经济领域造成冲击。二是美国已经对TPP协定的各成员国开放市场,但其他国家对美国的市场开放度却远远不够,比如在服务业、金融、运输等领域。而特朗普也认为该协定在一定程度上损害了美国利益,很多项目条款有失平等性。
从政治层面看,卢进勇认为,站在希拉里角度,在现阶段对TPP表示反对应是其一项竞选策略。因为共和党派有绝大部分人对此持坚决反对态度,希拉里的此种表态恰是为了争夺这部分人群的选票。而对特朗普来说,TPP是奥巴马当政时期由民主党主导的一项经贸协定,作为共和党候选人的他在大选之时理所应当对其持反对意见。

高版本TPP是政治产物?

作为一份经贸协议,TPP对全球经济意味着什么?对于经济全球化会带来哪些影响?卢进勇在接受采访时特别强调了TPP的三大特点:覆盖面广、高标准、新规则。他进一步分析道,一是关于覆盖面广。即其在货物贸易和服务贸易领域都力争全覆盖,包括产权保护、争端解决机制、环境保护、电子商务等所有经济领域。二是关于高标准。主要体现在为对目标高要求,其一是对争端解决机制要求采取更有效的机制。其二体现为对服务业的开放度,和投资的保护的要求都提高。其三它与覆盖面广的特点有一定联系。比如在货物贸易领域,过去很多国家都签署了各种自贸协定,但都留有例外,并没有将所有贸易产品覆盖进去。例如中韩自贸协定中,在化工、钢铁、汽车、农业、渔业等领域就留有例外。而TPP作为一项高版本的经贸协定,则将所有交易品覆盖在内。三是关于新规则。再以服务贸易领域为例,过去的服务贸易谈判都是对等的,互相开放对等的几个部门,签订一个协议。而TPP采取的“准入前国民待遇+负面清单+最惠国待遇”规则,是以2012年美国BIT(中美双边投资协定)为基础的,比如准入前国民待遇原则,即给予其对国内企业相同的待遇;负面清单即有哪些行业是例外的,比如服务业可以有一些例外是禁止准入的;最惠国待遇原则,即任一成员国给予另一成员国一定的好处时,那么其他成员国即刻同时享有。
那么从政治上讲,TPP体现了美国以及其他成员国怎样的战略意图呢?吴涧生对记者表示,TPP的“高标准”带有显著的美式自由贸易特点,在很大程度上体现了美国的国家战略利益。一方面,美国希望未来以TPP为蓝本,主导新一轮世界贸易规则谈判,继续保持有利于美国的国际经济秩序。从其所涵盖的环境保护、劳工权利、知识产权等诸多条款来看,新规则一旦建立,美国必将成为最大赢家。另一方面,亚太地区作为一个快速成长的新兴市场,对于美国和其他西方发达国家扩大出口和促进经济复苏来说,显然十分重要。此外,美国政府力推TPP,除了争取更大的经济利益和区域合作主导权外,制衡和削弱中国在亚太地区的影响力也是心照不宣的。国际金融危机爆发后,奥巴马总统积极推动美国加入并主导TPP,旨在为其实施亚太再平衡战略提供重要助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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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丁一凡看来,TPP是地缘政治的产物,与经济全球化并无直接关系。“美国想利用其孤立、削弱中国,美国通过TPP和TTIP把整个跨太平洋和跨大西洋都掌控起来。但其中一个很大的问题是TPP将金砖五国都排除在外,也就是排除了新兴经济体,这种战略意图的根本已经不是一个贸易问题,其实质是一个地缘政治的游戏。脱离这个本质,根本无法理解TPP的内容和模式。”另外,他指出,TPP限制国有企业是为了藉此限制新兴经济体国家进入。“后发的经济体之所以搞国有企业,是因为发达国家的大型跨国集团已经控制了全球市场,后起国家的私营企业很难与它们竞争,只有靠主权保护、政府支持的企业才能在全球市场的残酷竞争中生存下来。二战后法国、意大利等国家都是靠国有企业发展起来的,日本、韩国靠的是“财阀”式企业,从政府得到的支持不比任何国有企业逊色。否则,在全球市场基本被美英等国家的大型企业垄断的情况下,后发国家的私营企业很难存活下来。”

TPP前景如何?

英国《金融时报》专栏作家爱德华·卢斯近日公开表示,“TPP已临床死亡”。而吴涧生认为,“就目前来看,简单判定TPP已经夭折还为时过早。”
他分析,第一,从程序看,TPP协定签署后,还须提交各成员国立法机构批准。按照协定,协定签署后的两年内若各成员国通过国内立法审批,则在接到所有国家完成批准程序书面通知后的60天起开始生效;若未能全部通过,则在至少6个国家完成批准程序书面通知后的60天起开始生效,但前提条件是,这些国家2013年GDP占全部成员国GDP的比重须达到85%以上。
第二,TPP能否顺利签署生效,关键还在于美国和日本两国。从日本方面看,出于自身政治和安全需要考虑,加之自民党在议会中仍处于主导地位,安倍力推TPP协定在日议会审批通过是有较大把握的。而从美国方面看,国会批准TPP协定的政治环境总体不利,能否审批通过仍存在变数。目前正值美国总统大选之际,共和党特朗普称TPP将摧毁美国制造业,公开表示反对,民主党希拉里由原先的支持态度转向因其所谓的标准不够高而持有异议或公开反对;美国两党内部对TPP协定中有关汇率操控、投资者-国家争端解决机制(ISDS)、汽车零部件原产地规则等条款也有反对声音;美国普通民众对TPP带来失业上升和压低工资水平存在担忧,加之一些劳工组织和环保组织不时游行抗议,这些都大大降低了国会表决通过TPP协定的可能性。在总统选举尘埃落定后,也就是今年11月到明年1月这段换届期间,预计奥巴马总统提交TPP协定由国会表决的可能性很大,这也可以说是其力推国会审批通过TPP的最后窗口期。众所周知,奥巴马政府在2015年5月获国会“快速通道”授权,根据这项《贸易授权法案》(TPA),在政府向国会提交TPP协定后,国会须在90天内进行表决,而不能进行修改或拖延。同时,谁将入主白宫也至为关键。从希拉里和特朗普两人的政治动机、政策主张、价值取向和个人偏好来看,若特朗普当选,TPP的前景将变得十分暗淡。若希拉里当选,则TPP“起死回生”的可能性依然较大,预计在按其所谓的高标准对TPP予以重新评估和修订后,仍有望于2017年底前提交国会审批。
而卢进勇直言,“我对TPP的前景持乐观态度,中途可能会遇到挫折,但相信其最后仍能够付诸实施。”他进而表示,“TPP的内容与经济全球化并不相违背,总体符合当前的经济发展和国际贸易现状,也比较超前、新颖。其谈判模式主要是相互出价、相互磋商、相互让步,最后达到各方都能接受的一个版本。所以,其内容不矛盾、模式也不落后。”不过,他也向记者表示了些许担忧,“最近几年全球经济复苏乏力,出现了逆全球化的趋势,在当前形势下,如果TPP步伐走得太快,有可能使这12个国家的发展遇到阻力。因此,TPP未来将会做进一步调整、修改、补充,以适应全球化进度放缓的趋势。”
对于TPP进程受阻将对中国带来的影响,吴涧生表示,TPP作为推动亚太经济一体化的重要平台或“亚太路径”,与中国支持和倡导的“10+1”“10+3”和“10+6”(RCEP)等多边FTA战略或“东亚路径”之间存在着明显的竞争。TPP一旦生效实施,随着其影响的不断扩大,加之韩国、印尼、泰国、中国台湾等国家和地区加入,不仅会对依托东亚路径来推动实现亚太自贸区(FTAAP)的战略构想形成现实的压力和挑战,也会对我国推进“一带一路”建设和实施自由贸易区战略构成潜在的威胁。因此,TPP进程的搁浅对中国来说显然是利好,我们面临的战略压力将空前减小,“一带一路”战略的全球经济治理价值将更加彰显。
丁一凡则抱着乐观的态度说道,“如果TPP被搁浅,那么于中国而言少了一个战略威胁。其实,即使TPP通过也不会给中国带来很大的影响,落实之后也不会达到其意图想达到的作用,起码对美国经济的刺激并没有那么大。当前我国在‘一带一路’沿线国家的贸易和投资增长非常快,因此可以部分缓解美国构建的TPP贸易圈对中国的战略影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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