宏村:敬畏心与进取心成就的乡村典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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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发展观察》杂志社调研组

与全国58万多个行政村相比, 宏村很“红”。

她是建筑师眼中的“民间故宫”,她是艺术家心中的“画里乡村”,她是环境学者口中的“中国一绝”,她是研究人员灵魂中的“徽文化的活化石”,她是文化学者记忆中的“青山绿水,美丽乡愁”。

她是国家5A级景区,是中国最美乡村,是中国十佳最具魅力名镇。

她是“桃花源里人家”,是徽派建筑“醉美”拍摄地,是肯德基“村级形象店”首选落脚地,是80 万研学人员2018年选择的“写生圣地”,也是250多万游客2018年钟爱的旅游目的地。

这个面积不足20公顷、现存明清古建140余幢的皖南古村落,是世界文化遗产,是国家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还是中国历史文化名村。

百度“宏村”,相关结果超过3090万个,“网红村”名副其实。

不过,大红大紫的宏村虽然建村超过888年,名满天下却是最近20 年发生的事。

宏村走红: 一个“ 守旧”古村的逆袭

今天的宏村,村民富裕,村集体宽裕,周围十里八村的群众找工作、做生意唯其马首是瞻;不仅带领周围村屯致富,宏村还是黟县的利税大户,是“全域旅游、全景黟县”的龙头,并一路引领旅游业成为黟县第一大产业。

“然而搞旅游之前,宏村是有名的穷地方。”村民汪德洪回忆, 上世纪70年代,村里人勉强吃饱肚子,但住房(住在老宅子里)条件差,生活艰苦。因为保护山林没柴禾,村民只好从坡地上耙回松针当柴烧。因为比周围的村子都穷,所以没有几个姑娘愿意嫁过来。那时宏村沿河街道两旁都是卖农药、农具、化肥、粮食等商品的小店,破旧而凌乱,村民天天经过的月沼和南湖,“也没看出有什么美”。

依托纯正的古徽州建筑搞旅游, 是宏村穷则思变的必然选择。1982 年,清华、同济两所大学建筑系的学生,发现了宏村完整精美的古民居群,从此引发外界关注。1986年, 在安徽省黟县政府的主导下,县旅游局作为经营主体,开始发展宏村旅游。宏村作为景点,是从“承志堂”一处院落向游人收费开放起步的。投入不够、票价不高、游人不多,于是经营效果也不尽如人意。几年后,县旅游局把经营权交给镇里。一段时间后,镇里经营也不甚理想,再将经营权转交给村里。

与乌镇、周庄、赫图阿拉等景区不同,黟县搞古村落运营,一直没有采取整村收购、移民出村后再由政府选定经营者的做法。除了祠堂、庙宇、书院和承志堂等少数公有权属建筑,村民名下的136幢祖屋产权一直没有改变,村民也没有因为景区旅游而离开古村。因为涉及到村民生活, 所以宏村旅游一直采取分红模式。只是换了几回经营主体的宏村旅游,运营一直不见大的起色,村民分红多数年份没有,也曾有过一年只分1块钱的记录。

1996年,宏村注册成立旅游开发公司,在上交镇政府3万元保证金后, 承包者拿到了旅游开发权。这一次状况有所改观,宏村旅游门票年收入达17.5万元,反复核算后,村里每人分红10元。这是一个承包者满意,但村民、村集体和政府都不满意的结果。分红少、不透明是两个表面原因,其背后主因则在于有“西递榜样”。

与宏村相距15公里的西递,几乎和宏村同时起步,在“能人村长”唐茂林的带领下,同样是以皖南民居为资源搞旅游,先是搭起小棚收门票, 后来成立村办公司,旅游事业一路顺畅。到1997年,当宏村旅游门票收入勉强达到17.5万元的时候,西递门票收入已经迈进300万元门槛。

尽管有榜样在先,但西递成绩显然只是一个阶段性的目标。对于旅游,黟县有更加远大的追求。

几经探索之后,黟县为宏村选定了新的突围方向——通过招商引资来做大旅游。这一次,黟县不再选择小打小闹,而是制定周密计划,精心挑选联络人,出手就是“攀高枝,傍大款”的打法,上京城,到中坤,游说“北大诗人”企业家黄怒波,请他来黄山脚下,共创宏村旅游的美好未来。

“宏村起步的时候,与旅游景区的要求相去甚远。”已经成长为非物质文化遗产徽州木雕技艺代表性传承人、国家一级美术师的汪德洪回忆,1997年的宏村虽然已是旅游景区,但因村庄老旧,加上缺乏资金,无法整饬,所以彼时的宏村,青石板路面大部分已经损坏, 有些房子年久失修面临垮塌,到处堆放的垃圾散发着腐坏的臭味。

这样的场景,让陪同黄怒波一同考察的中坤集团高管,以宏村偏远和破败为由,反对公司投资。

有人说,如果没有黄怒波诗人般的眼光和情怀,如果当初只是一个商人的眼光和想法,那么宏村就不可能与中坤结缘。

事实上,除了情怀这样的“软条件”,黄怒波还有如下“ 硬通货”,堪称自带流量:一,此前两年,黄创办的中坤集团已经在宜昌、太原等地做大了房地产业,企业有钱;二,做旅游项目,中坤一以贯之的原则是一定要拿到独特的、惟一的和不可复制的旅游资源,黄有“发现宏村”的能力;三,黄赌定未来中国的交通和旅游业都会大发展,交通不便却风景如画的黟县有爆发的潜力; 四,黄做事爽快,言而有信。

心中有数的黄怒波,对宏村释放出的历史性机会,志在必得。

1997年8月,在安徽省1997北京招商会上,黟县政府与中坤集团就开发黟县旅游达成初步合作意向。同年9月,双方签订为期30年、总投资2518万元的租赁经营合作协议书—— 《黄山市黟县旅游区古民居、旅游项目合作协议书》,并根据协议成立了由县旅游局、文物局参与的黄山京黟旅游开发总公司,负责开发和管理以宏村、南屏、关麓三个皖南古民居村落组成的旅游方阵。

1998年,京黟公司主导下的宏村旅游开发如约启动。此后20年, 宏村进入“中坤时间”。

按照“保护、开发、利用”的古村落运营思路,京黟公司上手的第一件事,就是在对宏村仔细调查研究后,邀请清华大学、同济大学的古建筑保护专家实地考察,进而共同制定了《宏村保护与发展规划》。基础工作完成后,京黟开始广泛宣传,以发布会、展览会、网络推介等多种形式推广项目,印制精美的宣传品四处发放,充分利用现代媒体宣传和促销, 宏村的知名度迅速提升。

1998年,京黟主导宏村第一年,门票收入就超过48万元,同比增长近两倍。

1999年,宏村的门票收入达到67 万元。这一年,京黟投入数百万元资金,用于宏村古建筑的修缮保护及景区设施完善;李安导演的电影《卧虎藏龙》,在村里拍摄取景;由国家建设部、文物管理局等有关单位组成的专家评委会,对宏村进行实地考察后通过了《宏村保护与发展规划》。

这一年,在政府和公司的紧密配合下,西递、宏村景区开始联袂参评世界文化遗产。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派遣国际古遗址理事会理事大河直躬,对宏村进行实地考察。由于保护、修缮和发展措施得力,宏村给大河直躬留下了深刻印象。事后,这位日本千叶大学的教授如此评价宏村: “青山绿水本无价,白墙黑瓦别有情。幽幽深巷,古韵依依。” 

2000年11月30日,西递、宏村作为皖南古村落的代表,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遗产委员会正式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宏村从此名声大振,旅游也借势迅猛发展起来。

2000年,宏村门票收入127万元;2001年,增长到387万元;2002 年,突破800万元。

专业化的运营,不仅极大地提升了旅游收入,更让宏村声名鹊起,旅游接待人次迅速攀升。1997 年,宏村旅游接待人次仅为2.3万, 2002年就已突破30万。

2003年,宏村被授予“中国历史文化名村”称号。此后15年,宏村一路跃升,让我们见证了专业运营的力量: 

2006年,宏村门票收入越过2800万元,2010年超过5600万元, 2015年收入过亿元; 

2001年门票收入为1997年的21.5倍,2004年为2001年的3.8倍, 2015年为2004年的6.7倍; 

1997年宏村门票收入不足西递的1/15,2006年宏村首次超越西递,2011年约为西递的2倍,2018年约为西递的3倍。

经过第一个“公司五年发展规划”的京黟旅游,决定乘势而上。2003年,与黟县政府签定宏村景区二期开发项目,宏村奇墅湖国际旅游度假村开始启动,这一投资4亿元人民币的景区配套项目,将建造高档旅游休闲接待设施,含星级旅游宾馆、网球场、游泳馆、垂钓中心、徽派会所、水上运动中心等。与此同时,公司再投资8000万元人民币,恢复重建唐代名寺——梓路寺。

渐入佳境的宏村,荣誉纷至沓来。2011年,门票营收已过6600万元的宏村,晋升为国家5A级景区。此后,“水墨宏村”一跃成为黄山周围游客集聚最多的景区,每逢节假日游客均以万计。

2018年,在偶尔就发“限流通告”的情况下,约有250万人涌入宏村,去领略徽商、徽文化和徽派建筑的魅力。而近1.3亿元的门票营收,间接拉动超过10亿元规模的“吃住行、游购娱”产业,尤其是解决了当地80%以上的农民就业和助力100%的农户脱贫,这是企业化、专业化运营宏村20年带来的丰厚回报。

主体多赢——保护、开发、利用的典范

几年前,汪洋在担任国务院副总理时曾考察黟县。考察结束后,他给出了这样的评价:“西递、宏村是社会主义新农村建设的典范。” 

“作为皖南古村落,无论是从国家文物保护、旅游产业开发还是从世界文化遗产的利用哪一个方面看,汪洋同志对西递、宏村的评价,都是恰当的。”黟县文化旅游体育局局长程丹认为,综合评价,宏村在全国同类旅游资源中,运营和管理水平属第一梯队,可比乌镇、周庄。

对于宏村来说,其发展的首要任务就是保护。程丹向《中国发展观察》杂志社调研组介绍,为保护世界文化遗产,黟县出台《西递、宏村世界文化遗产保护管理办法》,设立遗产保护管理委员会,创立西递、宏村保护基金,将每年两村门票收入中的20%提取出来,作为全县文物保护基金;同时把景区内的行政办公职能和商业业态,逐步转移到核心保护区之外的缓冲区内。

以保护古村落为重点,以实施徽州古建筑保护利用工程为关键, 黟县出台《古民居保护利用工作若干意见》《古民居保护利用工作管理办法》,制定古建筑修缮九项程序,建立三维数字化保护电子档案,并对全县1684处不可移动文物实行区域性整体保护和创新性开发保护。编制完成全域17个古村落保护整治利用规划, 对传统村落工程建设进行严格把控, 并通过环境整治,最大限度地保留和恢复村落自然本色。

近年来,“标准化”在提升乡村城镇化效率和质量的同时,也带来了“千村一面”同质化的问题。更为痛惜的是,乡村、乡土文化因此受到一定程度的破坏。特别是有些古村,村民富裕了,房子变大了, 路变宽了,乡愁却无处可寄了。

“然而宏村20年的发展之路, 却没有受到外界大环境的影响。” 黟县徽州文化研究所所长余治淮指出,宏村通过发展旅游,让古老村落和徽州文化在继承中得以弘扬, 在保护中得以科学开发和高效利用,打造了可持续、高质量发展的著名景区,重塑了“中国最美乡村”,并为新农村建设探索了一条扎实可行的新路子。

“更为重要的,宏村让你既留住乡愁,又很有奔头。”身为木雕店老板的汪德洪说。

宏村是全国首个由企业主导运营的世界文化遗产。《中国发展观察》杂志社调研组认为,“宏村经验”集中体现在以下四点: 

一、始终突出徽州文化这个灵魂。宏村最宝贵的,是非常独特的文化遗存。这种文化镌刻在宏村及其古老民居的每一个物件上。历史条件与自然环境的特殊性,造就了曾经富甲天下、人文昌盛的古徽州,留下了徽州农商社会曾经完善处理人与自然关系的古村落,她们“是人类古老文明的见证,是传统特色建筑的典型作品,是人与自然结合的光辉典范”。

在近35年——特别是最近20年的保护开发利用中,政府、企业和村民对宏村的文化遗产较好地做到了两点:一是像爱护生命一样保护古村落的一砖一瓦、一草一木。他们采取多种有效形式,对各类古建进行保护性利用,继而使之光大弘扬;二是通过大力宣传、推介,让世界认识宏村, 喜欢宏村文化。特别是通过发展旅游,让富起来的村民与生养他们的千年古村共生共荣,激发他们自主自愿地对古村爱之深、护之切。

“这些年,政府、企业和村民虽有利益分歧,但在保护宏村这件事上,是一致的。”汪德洪说,从保护效果来说,成绩显著——包括木雕、砖雕和石雕,我们可以在宏村见到“教科书”般的海量文物遗存,“而且那些精美的古人作品,就在它们本来的位置上”。

二、紧紧抓住农民增收这个根本。宏村是以“皖南古村落”的定位入选世界文化遗产的。所谓古村落,第一是古,即古代的;第二是村落,有人居住。西递、宏村以“古村落”成为世界文化遗产,这在全球是唯一的;更重要的是,她们是活生生的古村落,是有人在其中生活着的人类文化遗产,而不是一个仅供观瞻的文明遗址。从这个意义上说,如何协调古迹保护、旅游开发与村民增收的问题,让村民共享千年古村因焕发生机而带来的发展成果,成为决定古村能否继续成为“活着的”文化遗产的关键。

通过引进中坤集团开发和利用宏村,按照“政府主导、企业运作、村民参与”的方式,启动了实质性的古村落保护和整治行动,老房子得以修缮,古村落得以保护。随着旅游兴起,景区村民80%以上的就业和70%以上的家庭收入,均来自于旅游业。村民来自房屋租赁、土特产及工艺品销售、餐饮民宿、交通运输、外围房产运营等多种经营的收入,不仅让宏村早在2006年即实现100%脱贫,更明显的财富效应是,经过多年积累,家庭财产有几十万、上百万的不算富, 几百万、甚至上千万身家的农民, 在宏村也不是个案。

从上世纪80年代中叶开始发展乡村旅游,黟县逐渐成为我国乡村旅游的重要策源地之一。文化旅游体育局局长程丹介绍,目前黟县以全域旅游发展为主线,实现了文化传承、休闲民宿、艺术写生、摄影创作、体育赛事、研学修学、观光度假等七大业态融合发展。去年, 西递、宏村接待海内外游客320万人次,旅游门票收入近1.9亿元,仅旅游业人均分红就超过4000元。

宏村现有400多户、1300多口人,80%以上的村民因参与旅游产业链而成功致富。政府和京黟公司只分享门票收入,村民在房屋出租、自营或合伙经营其他生意的收入,均由村民自享。近几年,宏村与周边村民年收入过百万的不在少数,一个明显的佐证是,2018 年水墨宏村(保护区以外的综合房地产项目)开盘,“很多村民踊跃购买,有的还整栋楼、整栋楼地购买”。一位村民因为没有抢到现房,“索性直接付现金买了一辆奔驰车,才平复了心情”。

正是因为村民从旅游业中直接或间接获得的收入甚多,才稳住了村民的心,坚定不移地走旅游引领发展之路;也稳住了古村落的根,让村民在主动保护古村落的同时,自愿选择留在古村继续工作和生活。

“宏村村民的年收入,在黄山地区已名列前茅。”宏村村史馆“候任馆长”余治淮说,富裕起来的村民,对党和政府,对中坤集团,都抱持感恩的心态;对共同富裕,对保护绿水青山和建设美丽乡村,也高度认同。

三、引入强化现代经营这个方法。宏村成功运营20年,离不开三个主体:政府、企业和村民,企业作为旅游业务的运营者,村民作为其他服务业态的经营者,政府更多扮演的是监管者、“守夜人”(文物保护、消防安全、环保邮政、社会综合治理等)的角色。将宏村所有权与经营权分离,进而按照现代管理制度在保护古民居和民俗文化的大前提下,对景区进行科学的开发运营与合规利用,其结果是综合管理能力与服务水平不断进步,经济效益和社会效益不断提升。

中坤介入宏村之前,村里老百姓也在搞旅游,但旅游线路短促、范围有限、档次非常低。中坤接管后,导入全新的运营理念,在对外营销、对外宣传、形象塑造等多方面,都让宏村上了一个大台阶。

“客观地说,如果没有中坤的进入,随着经济和社会的发展,宏村的旅游也会搞起来,但是困难会更大,在困难中摸索的时间会更长。” 余治淮指出,当时村里很多老房子都面临倒塌,无论是老百姓还是政府, 都没有钱也没有能力去修缮。文物级古民居的保护和修缮,既需要大量的投入,又需要专业的维修手段,这两点靠村民自身无法解决。在这种情况下,对于行将倒塌的古民居,村民只能听之任之——“你倒就倒吧”。当年的宏村老百姓,种几垄地粮食,从山上采几片茶叶,也就解决个温饱, 根本谈不上积累,更谈不上发展。如果没有旅游的大发展,宏村的保护不可能像今天这么完美。还有争取世界文化遗产。与宏村同时申报世界文化遗产的周庄和同里,当地政府动辄投入数千万,而黟县当时能拿出来的,也就几十万,根本不够。

中坤在宏村的努力,同样得到政府的肯定。“中坤及京黟,都是现代化的企业集团,企业管理科学,对景区的理解高屋建瓴,对品牌的塑造成熟老道,在营销的深度、宣传的广度上遥遥领先。”程丹认为,虽然后来有很多企业介入黟县其他景区的运营,但在运营成效和发展态势上,与京黟相比差距不小。

而自中坤介入宏村后,黟县对民营企业参与全域旅游,旗帜鲜明地支持。政府作为全域旅游的主导者和监管者,不但看到了民营企业先进的管理经验和前瞻性的市场眼光,同时看到了民营企业家对古民居和古文化深深的眷恋和坚定保护的态度。

四、牢牢守住发展和生态“两条底线”。宏村的生态,不仅是绿水青山,更重要的是文物保护。因此, 保护生态一直是宏村的头等大事。宏村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名录后,游客巨增,在巨大商机和现实利益驱动下, 村民纷纷改造老房子建旅馆、开餐厅,或打通沿街墙体开店摆摊儿,古民居保护一时面临新的挑战。

政府和企业当然支持村民致富的愿望,但前提是古村的生态不能被破坏。为此,政府先后编制了宏村古村落保护与发展等一系列规划,划定核心保护区、建筑控制区和环境协调区的范围,严禁在古村落内新建住宅和附属物,并先后处理违章建筑50多户,拆除违章摊点1350多平方米。

政府还力推保护工作制度化、社会化,推动社会组织齐抓共管。宏村成立了民间保护协会,制订了村规民约,并与农户签订了保护协议:凡存在破坏古民居行为的农户,一律不发放年度旅游基金;对违法违章建设, 一经发现立即拆除。

为了支持和规范旅游服务业的发展,宏村还成立了乡村客栈联盟,制定了民宿服务标准,规范市场行为,引导200多家客栈民宿向规范化、精品化发展。

为了加大保护力度,宏村规定:每年门票收入中的33%要返还给当地政府与村民,用于古村落和古民居的维修与保护。调研发现,因为目标明确,“红线”清晰,责权利协调,在保护生态的前提下一心一意发展旅游的宏村,已经实现从被动保护到主动保护、从局部保护到全面保护、从静态单一保护向“活态”整体性保护的根本性转变。

余治淮认为,宏村的旅游运行主体是政府、企业、村民,三位一体,缺一不可。这其中村民从不理解、怀疑、对抗,到理解、信服、支持的转变,至关重要。

当年的宏村,几条街都是商业业态。为了保护和发展旅游,宏村不能搞成小商品市场,更不能搞成农贸大集。但老百姓认为,村子是我们的, 院落和古屋是我们的,当然街道也是我们的,怎么搞是我们的事。

京黟给村民讲这个道理,你在街道上摆摊设点,在家门口占道经营,其实是对旅游景观的一种破坏;而且在狭窄的古村路上摆摊设点,还容易和游客磕磕碰碰、发生纠纷。既然大家都想搞商业经营,那公司就在宏村景区之外建设一个大的商品市场,村民自己制作的手工艺品或土特产,都可以拿到那里去卖,公司配给村民的摊位费,每户只收一块钱,而村民在那里赚多少钱都是自己的,与公司无关。

“只要道理讲通,致富路通, 村民其实是配合的。”汪德洪说, 村民这些年为景区的付出,有很多也是无私的。

今天宏村村民提到黟县政府, 提到中坤或京黟公司,都有一种感恩的心理。当年村民生活在贫困与饥寒的状态下,现在每家都是比较富裕的新农户,这种翻天覆地的变化,确实与政府和企业的努力是分不开的。

与20年前相比,今天的宏村是一个呈现“多方共赢”的美丽乡村。对于村民来说,他们致富无需背井离乡去外地打工,他们的平均收入在黄山地区名列前茅,他们的生活早已达到小康。他们祖祖辈辈生活的古老山村,不但一如童年记忆的模样,而且焕发青春光彩,充满新的希望。

对于中坤,宏村是其进军旅游度假产业的第一个成熟项目。在宏村,中坤所获虽然只有门票分成一项,但因为有不断增长的门票收入做背书,中坤开发了奇墅湖国际旅游度假村,又依托梓路寺打造了100 多栋徽派度假会所。2012年,中坤投资2.3亿元,在宏村之外推出大型室外实景文化剧《宏村·阿菊》。

宏村实践,还为远道而来的中坤贡献了一种可复制的商业扩张模式。黄怒波曾说,“宏村经验就是中坤模式。”由宏村项目探索成功的“自然人文风光+度假旅游+文化演艺”的组团开发模式,成为中坤集团在新疆、云南、北京、安徽(桐城、巢湖)等地布局旅游产业的标配。

而对于黟县政府,宏村成功探索的政府主导、企业运作、群众参与的景区保护管理与开发利用新模式,不仅解决了宏村自身脱贫、发展的问题,更重要的是解决了古村落整体保护这个“天大”的问题。宏村的成功,还让群山围绕、交通不便、工业基础薄弱的黟县,在坚守发展和生态“两条底线”的狭路中,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发展道路。现在,以宏村、西递为龙头,黟县的塔川、南屏、屏山、卢村、打鼓岭、木坑竹海等诸多旅游景区,一派蒸蒸日上的景致。

徽州文化是我国著名的三大地方显学之一,其独特的文化魅力和典型的代表意义,决定了她在中华民族经济、社会、文化发展史上的独特与重要地位。黟县是徽文化遗存最为丰富的地区之一,以宏村为代表的黟县旅游,对于保护和弘扬徽文化,传播徽文化的独特价值, 具有重要作用。

其实在“多方共赢”中,“古村落”也是重要的一方。宏村,这个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认定为中国古村落的典型,其成功的保护与发展模式,是其他古村落保护和发展可资借鉴的典型案例。

黄怒波曾说,宏村最难得的就在于,原生态的农耕文明在这里保存完好,和商业化的经营不仅互不侵犯,还相得益彰。

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世界遗产中心官员皮特·德布林则表示:“当我们讨论如何较好地实现保护和旅游发展之间的平衡时,我在宏村看到了这种平衡。” 

成功背后:敬畏心与进取心的统一

无论是黄怒波自评的“相得益彰”,还是皮特·德布林作为观察者评论的“这种平衡”,两句评语的逻辑其实相同,那就是“敬畏心与进取心的统一”。

鲁迅先生说:“不满是向上的车轮。”没有进取心,宏村不可能如此成功。

而与进取心同行的,甚至是比进取心先行的,是敬畏心。古语云:“心有所畏,行有所止。”正因为首先对“中国古村落的杰出代表、徽文化和典型地方文化特色的具体体现、中国民间建筑艺术的宝库”心怀敬畏,才让宏村这一“皖南古村落”和“徽文化的活化石”,在快速发展中始终坚守生态底线。

作为主导者,政府在推进宏村发展的过程中,首先展现的是监管者“敬畏心”的一面。在引入企业运营者之前,政府一直是古村文物保护的主体;在引入中坤之后,政府制定了一系列的规章,确保在原汁原味保护的基础上,盘活古村资源,让居住其中的人们成为“活的古村”的一部分,并让他们继续安居乐业。引入中坤,该支持什么、限制什么,体现了政府在发展宏村时敬畏心与进取心的统一。

保护宏村的历史文化,并不是将古迹封存;放在玻璃橱窗里的, 也成不了今日的“皖南古村落”。只有发展,才能让宏村这块“活化石”继续保持生命力。如何发展?——找中坤合作。

中坤集团有财力,老板黄怒波有能力,而且不乏思想。特别是黄有深厚的文化底蕴,诗文俱佳; 对文化经营感兴趣,有“乡愁”情结。他从骨子里敬重宏村所代表的徽文化,懂得一个日渐破败的古村落对一个现代化国家的价值。

“20年前,找一个真懂宏村的有钱人,并不容易。很幸运,事实证明黄怒波是一个靠得住的伙伴。”余治淮说,黄从一开始就承诺“先保护,后发展”,京黟上手的第一件事就是请专家共同研究制定《宏村保护与发展规划》;接手一年后,宏村即启动“申遗”,这看起来是一个为了大发展的举动, 但我们应该注意,“申遗”首先是一场保护行动。

中坤后来做强做大了旅游业, 进而开发房地产,打造宏村品牌, 堪称步步为营、相互融合,但都是在遵循“系统保护,科学保护,规划先行,一张蓝图干到底”的基础上进行的。

“大家看到的是赚到钱的中坤,往往忽略企业的善意。”余治淮举例,当年申遗,县里财政吃紧,中坤立刻拿出几十万,请来专家做宏村保护和修缮的规划书;中坤后来开发的高档酒店和巨资打造的实景文化剧《宏村·阿菊》,客观上也弥补了黟县当时没有高档旅游酒店、安徽全省没有大型室外演出项目这两块短板。

到宏村旅游,不论您是一个人,还是一个团,都有免费导游为您服务。与同级别景区动辄百元以上的导游收费相比,宏村20年来一直提供免费导游,“就为让游客真正看懂宏村”。

宏村欢迎天下学子来研修,除了提供每天不限入门次数的“写生卡”,还特意让学子们在“把美丽安徽寄回家”的明信片上,写上自己的心里话,寄回自己的家,传递给自己的亲朋好友。

“宏村模式不可复制有两个原因,第一是中国文物古建的保护还处在政府主导时期,第二是企业家黄怒波在宏村模式中的作用不可替代。”同济大学韩锋教授的这一评价,可以看作是对企业以敬畏心与进取心相统一的姿态运营宏村的褒奖。

“从群众对徽州古建筑群日渐浓烈的保护观念中,我看到了文明的传承和进步。”余治淮说,20年前,宏村发展生产的热情高涨,有的村民把花园改成了猪圈,把书房变成了仓库,在很精美的木雕上钉上钉子、挂上腊肉。2000年西递、宏村成功申遗后,迅速增长的旅游收入和外来游客的赞不绝口,让村民们开始重新审视自家古老民居和传统文化的高贵,从此敬畏心起。

“而从西递、宏村被列入世界文化遗产开始,历届县委县政府对文化遗产、文物保护、旅游服务都重视, 黟县也把文化旅游产业作为第一产业来看待。这就是我们的进取心。”程丹说,我们现在把所有的工作重心和举措,都放在旅游产业上,紧紧围绕“全域旅游、全景黟县”的战略目标,以县域大景区建设为抓手,创新品牌营销、提升消费业态、优化服务环境, 推动旅游全域化、标准化、信息化、品牌化,力推旅游扶贫,追求共同富裕,着力开创黟县旅游品质提升新局面。

“宏村20年,是一个乡村发展形成多赢结构的典范。她让村民受益,让企业发展,让政府减负。”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企业研究所研究员周健奇评价,“宏村经验”的社会效益甚至大于经济效益,对乡村环境的保护,对文化遗产的保护和发展,对农村发展利益再分配的探索,对徽文化的保护、发掘、传承和传播,对乡村旅游的示范和引领,对乡村坚定走绿色可持续发展的道路,对扶贫攻坚和建设美丽乡村,均有重要的参考价值。

《中国发展观察》杂志社调研组

成员:杨良敏 刘长杰 蒋志颖

执笔:刘长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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