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记者 张 倪
受访者：
罗雨泽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对外经济研究部副部长、研究员
霍建国 中国世界贸易组织研究会副会长、商务部研究院原院长
王海峰 国家发改委对外经济研究所国际贸易和投资研究室主任
陈凤英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世界经济研究所研究员
当今世界正面临百年未有之大变局，以金砖国家为代表的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群体性崛起成为时代大势，推动国际秩序朝着更加公正合理的方向转变。在单边主义、保护主义不断抬头的背景下， 越来越多的国家将目光投向金砖国家，并期待金砖国家为国际社会增添新动力，为世界经济发展注入正能量。
当地时间11月13日~14日，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一次会晤在巴西首都巴西利亚举行。巴西总统博索纳罗主持会晤。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俄罗斯总统普京、印度总理莫迪、南非总统拉马福萨出席。五国领导人围绕“经济增长打造创新未来”主题，就金砖国家合作及共同关心的重大国际问题深入交换意见，达成广泛共识。
习近平主席发表题为《携手努力共谱合作新篇章》的重要讲话，强调金砖国家要展现应有责任担当，倡导并践行多边主义，营造和平稳定的安全环境；把握改革创新的时代机遇，深入推进金砖国家新工业革命伙伴关系；促进互学互鉴，不断拓展人文交流广度和深度。中国将坚持扩大对外开放，推进高质量共建“一带一路”，努力推动构建亚太命运共同体和人类命运共同体。
金砖合作聚焦“创新未来”
2001年，时任高盛集团首席经济学家奥尼尔首次提出“金砖四国”概念；2006年，“金砖四国”外长举行首次会议；2009年6月，“金砖四国”领导人在俄罗斯举行首次正式会晤，金砖国家间的合作机制正式启动；2010年12 月，南非正式加入，金砖国家合作机制由“金砖四国”变为“金砖五国”。2017年，中国举办金砖国家领导人厦门会晤，推动金砖合作实现了从传统的经济、政治“双轨并进”向经济、政治、人文“三轮驱动”的转变。同时，厦门峰会还创造性地提出了“金砖+”合作模式。
从金砖国家概念首次提出， 到现如今包括金砖峰会在内的各层次交流机制常态化， 金砖合作机制经历了从无到有，从虚到实，其影响力已超出预想。金砖各国在经济、金融、贸易、发展等诸多领域务实合作不断深化， 在重大国际事务中沟通和协调不断加强，已成为应对国际金融危机、带动全球经济增长、推动国际民主化的重要力量。
此次金砖峰会以“经济增长打造创新未来”为主题，可以说，既立足现在，又面向未来。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对外经济研究部副部长罗雨泽研究员在接受《中国发展观察》采访时指出， 受贸易投资保护主义、单边主义的影响，治理赤字和信任赤字相互刺激，呈同时上升之势，国际经贸环境不断恶化，显著加大了世界经济下行压力，导致发展赤字累积。今年9月份，国际货币基金组织最近的一次评测，将2019年世界经济增速下调为3%，该增速是2009年以来的最低水平。在此背景下， 将“经济增长”置于本次峰会主题中，是抓住了当前最重要、最紧迫的问题，也是对世界普遍关注问题的回应。
在中国世界贸易组织研究会副会长、商务部研究院原院长霍建国看来，此次金砖国家领导人会晤，为处在关键当口的国际形势增添了稳定性，为充满忧虑情绪的国际社会注入了正能量，也为不断走深走实的金砖国家合作提供了新动力。特别是，此次会晤不仅达成了经济合作领域的共识，还形成了共同反对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的统一声音，《金砖国家领导人第十一次会晤巴西利亚宣言》（下称《巴西利亚宣言》）的发布意义重大。
霍建国直言，在当今的国际社会中，一般性的区域或多边组织很难形成统一声音。如G7、G20、APEC等都较难形成统一的联合声明。因此，《巴西利亚宣言》更显意义重大，也进一步彰显了在当今复杂的国际事务中，金砖机制的重要作用。
《巴西利亚宣言》共有73项内容，包含经济合作和多边体制改革等方面，成果丰硕。在经济合作方面，宣言强调了开放市场，维护公平、公正、非歧视的营商和贸易环境，结构性改革，有效和公平竞争，促进投资与创新以及基础设施建设和发展融资的重要性。在多边体系改革方面，宣言指出，当前全球多边体系迫切需要强化和改革。金砖国家将继续努力推动多边体系向更加包容、民主、更具代表性的方向发展， 提升新兴经济体和发展中国家在国际事务决策中的参与度。
“事实上，在前些年，国际上对于金砖机制重要性的认识有所减弱，认为金砖国家在经济领域都面临着不同的困难。通过此次会晤， 金砖五国进一步深化了团结的氛围。”霍建国表示，金砖五国有着充分的决心和信心，通过进一步加强合作，来显示金砖国家的整体影响力。金砖国家凝聚形成的合力， 对于抵制单边主义和贸易保护主义的效果将会非常明显。
罗雨泽同样认为，金砖国家之间加强合作，先行朝着命运共同体的目标和方向努力，可大大提升资源配置效率、供给结构效率、消费满足效率、技术推广效率，有力促进各国经济增长，加快缩小同发达国家的差距，使世界经济格局趋于平衡，对稳定世界经济增长的意义是不言而喻的，对打造开放包容、公平合理、互惠互济的国际秩序的意义也是不言而喻的。
科技创新成为金砖合作新领域
当今世界正在经历新一轮工业革命，人工智能、大数据、量子信息、生物技术等新一轮科技革命和产业变革正在积聚力量，给全球发展和人类生产生活带来翻天覆地的变化。
作为轮值主席国，巴西将今年金砖峰会的主题聚焦在科技创新合作上。
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世界经济研究所研究员陈凤英在接受《中国发展观察》采访时表示，科技创新合作对整个世界经济的发展有着重要影响，目前世界经济增长整体放缓，并且在贸易保护主义、单边主义等因素的影响下， 展现出很大的风险与不确定性。在此背景下，科技创新合作成为新的增长点，以及一个能够在变化的经济状况下保持稳定的发展因素。“经过前期摸索，金砖五国已经找到了未来十年的发展重心，就是科技创新。随着此次巴西利亚峰会聚焦科技创新合作， 未来的金砖合作将加深、加强在科技创新领域的经贸合作。”
罗雨泽也表达了类似观点。在他看来，技术产业革命是影响甚至决定百年未有之变的一项重要因素。回顾过去，历次技术产业革命都对生产方式、消费模式、国际分工、产业布局、经济格局等产生重大影响。这次也不例外，在信息技术和人工智能的引领下，经济数字化、信息化、智能化呈加速态势， 正在对供需两侧、政府与市场以及国际竞合产生深刻影响。“打造创新未来”，就是面向未来抢抓机遇，强化创新，倡导合作，在制度、标准、规则、模式、技术等多层面寻求突破，围绕新一轮技术产业革命进行创新是顺势而为、主动作为，依托金砖机制加强伙伴合作是扬长避短、互惠互利。
诚然，创新需要在合作的环境下，效果才会更好。在国家发改委对外经济研究所国际贸易和投资研究室主任王海峰看来，金砖国家内部的科技创新合作仍需进一步加强。金砖五国拥有各自的比较优势，比如：印度在医药领域，俄罗斯在军事、高端航空航天领域，巴西在农业领域等。今后的合作，通过侧重技术创新， 金砖五国间相互借鉴的作用将会更大。通过金砖机制下的科技合作，亦可为今后国际领域的科技合作探索出一条新的路径。
霍建国强调，优势技术一定要与制造业相结合，要发挥技术创新对促进劳动生产率提升的作用。“技术的创新是劳动生产率提升的主要源泉。如果它不能作用于制造业和经济发展部门，那就是一种技术的错配。这个问题不仅在中国存在，在全世界都普遍存在。还有一种现象称为扭曲，即在特定环境下，先进技术手段被某些公司或社会精英垄断，将其用于搭建新的交易平台，成为其敛财的工具。基于此，今后我们在经济发展中更要严加防范技术在应用过程中出现扭曲的可能。”
世界需要支持多边主义的金砖声音
在巴西利亚，无论是多边会议，还是双边会晤，习近平主席几乎每次都提到多边主义。
在金砖国家领导人闭门会议上，习主席特别指出，金砖国家团结合作，顺应了人类社会发展和国际格局演变的趋势，看似偶然，但实属历史必然。金砖国家的发展壮大，带动了国际格局调整的速度、广度、深度，正在从根本上改变世界政治经济版图。没有哪个国家天生独领风骚，也没有哪种模式注定高人一等。全球化时代，不应该是一部分人反对另一部分人，而应该是所有人造福所有人。要弘扬多边主义， 其核心要义是，国际上的事应该由大家商量着办，不能由一国或少数几个国家说了算。
王海峰认为，习主席的重要讲话，特别是对多边主义的强调和支持，将为金砖国家合作机制在联合国、G20、WTO等框架内发挥更大作用凝聚共识、提供指引。他表示，未来对于金砖合作机制最大的期待，就是希望其能够在全球治理和国际事务中，代表发展中国家发出声音，并能够与发达经济体形成一种平衡与互动。
“基于此，金砖国家需要进一步加强对WTO改革的研究， 形成有效的沟通机制。”王海峰指出， 在WTO改革问题上， 现在欧美日的势力很强，发展中国家的声音相对较弱。作为新兴经济体的代表， 金砖国家要在WTO中发挥应有的作用， 要密切配合、共同维护发展中国家的整体利益。
霍建国认为，从短期看，金砖合作机制致力于通过相互间的贸易投资合作，来有效带动各成员国的经济发展。从中长期看，金砖机制能否保持住紧密的合作至关重要。
“当前，欧美社会仍然在力图主导和影响新一轮国际多边规则的改革， 特别是在WTO多边贸易体制的改革问题上，美国依旧在推行霸权主义。这显然是令人难以接受的，但想要抵制又是有一定难度的。因为美国不断以各种论调迷惑国际社会。因此， 金砖国家在国际事务和国际经济治理方面，一定要保持深度沟通，这对构建一个公平合理的国际秩序会发挥出巨大作用。”霍建国说。
我们看到，此次金砖国家领导人会晤，所彰显出的金砖各国对于维护以联合国为核心的国际体系、以世界贸易组织为核心的多边贸易体制的坚定决心，也得到了国际媒体的高度评价。
《纽约时报》11月14日报道称，金砖五国领导人在本届峰会上发表的《巴西利亚宣言》强调了支持多边主义和联合国在国际事务中的核心作用。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和俄罗斯总统普京共同敦促新兴大国在世界多边体系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德国《法兰克福汇报》等媒体注意到，宣言中的许多立场与美国政府的政策不同。“金砖国家要成为团结合作的榜样”，德国新闻电视台15日称，考虑到人口规模、经济总量等因素，金砖国家的影响力不断增加，金砖峰会展示了团结和合作。金砖国家正重新定义全球议程，努力成为全球经济的推动力量和稳定力量，并获得更大的发言权。
展望未来，携手打造下一个“金色十年”
毫无疑问，金砖国家是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中的“优等生”， 土地面积占世界的三分之一，人口占世界的五分之二，经济总量占世界的四分之一，可以说具备“四有优势”：有资源、有市场、有实力、有潜力。
谈及金砖合作机制今后的发展前景，专家普遍表示，机遇与挑战并存。
霍建国认为，“未来金砖合作前景光明”。他表示，当前中国与欧美国家在经济发展模式和发展理念方面存在明显矛盾，这种冲突和矛盾已表现得很明显。包括公平竞争、市场开放、产业政策、市场化建设等多方面。反观金砖国家，虽分属亚非欧拉美等洲，政治制度和文化背景存在差异，但发展阶段相同，存在诸多互补优势和广泛的共同利益，加强合作符合各国的现实利益、长远利益、战略利益。
“对中国而言，确保在金砖合作机制下实实在在地展开合作， 对我们拓展国际空间将是非常有利的。中美矛盾短期内很难平息，这意味着中国的出口环境和外向型经济发展的压力会很大，我们需要继续拓展外部发展空间。除了加大中欧、中日韩、中国与东盟的深度合作之外，通过加强金砖国家的合作机制，对我们整体缓解外向型经济压力是有好处，也会进一步增强我国对美斗争的回旋余地。”霍建国分析说。
王海峰对此表示了赞同。他认为，放眼当前的国际社会，新兴经济体的力量总体处于上升阶段， 有意愿积极参与金砖活动的国家也非常多，今后金砖国家成员国仍有继续扩容的可能性。G20中的发展中经济体， 如沙特阿拉伯、土耳其、墨西哥、印度尼西亚等，都有可能加入金砖机制。“如果金砖机制能够在高度凝聚力的基础上，再广泛团结部分其他新兴经济体，共同在国际事务中发挥出积极作用，这股力量是不容小觑的。”
对于挑战的一面，罗雨泽表示， 金砖国家发展增速出现分化， 中印经济发展较好， 巴、俄、南非经济遇到了困难，出现了“金砖褪色”之说，经济下行可能会加剧部分国家的民粹主义倾向，从而过度夸大来自外部的竞争威胁，会加大推进合作的阻力。“百年未有大变局其中一个重要方面是国际政治格局的深刻调整，目前正在进行中，地缘政治变化也会波及经济合作领域， 甚至产生较大冲击。金砖国家要有发展远见和战略定力，努力排除外部干扰。”
回顾过去，在第一个“金色十年”，覆盖亚、非、拉、欧四大洲五个新兴经济体的金砖合作机制的确取得了显著成效——五国经济总量增长179%， 贸易总额增长94%，占全球经济总量比重近三分之一，对世界经济增长的贡献率超过50%，在世界银行投票权占13.24%，在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的份额占14.91%。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金砖应急储备安排等合作成果，不仅给五国30多亿人带来实实在在的利益和获得感，也提高了新兴市场国家和发展中国家在国际政治经济治理中的话语权。
展望未来，对于金砖机制今后的合作，罗雨泽提出了三点建议。
一是求同存异，做大利益交集和公约数。在联合国、WTO等国际组织改革中， 协同发声， 共同维护多边机制， 共同维护国际秩序的公平正义、和谐稳定。二是先易后难， 打造亮点。以促进发展为目标， 以互利共赢为原则， 优先选择存在共识、条件成熟的合作领域、合作项目， 加快推进， 做大早期收获， 做出亮点， 发挥信心增强和示范引领作用。三是围绕共识， 强化落实。围绕高层外交达成的共识成果， 深入分析， 做好调查研究， 选择重点项目领域， 具体化思路方案， 加强各国对应部门、地方、意向企业之间的对接，在工作层面做实做深合作。
那么今后，金砖国家应如何携手打造第二个“金色十年”？专家普遍表示，仍要以贸易投资为主线，着力提升贸易合作的广度和深度。同时要充分发挥金砖国家间相互的优势互补，促进各自经济的繁荣发展。
在此基础上，王海峰认为， 要以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为主体，加大金砖国家间金融合作的力度。特别是在促进投资以及相互金融市场的开放方面，要有所突破。同时，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应积极与国际多边金融机构， 如世界银行、亚投行等展开合作。“我们相信，未来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的扩容空间会很大。亚投行所在的国家和地区，都有可能发展成为金砖国家新开发银行的合作成员。”
霍建国提出，金砖合作机制可以与“ 一带一路” 建设深度融合发展， 普及贯彻共商共建共享的发展原则。传统的多边合作机制， 如世界银行、WTO、G7、G20等， 更多的是由发达经济体主导、发展中国家参与的模式。金砖合作机制与“ 一带一路” 倡议有着许多相似之处。金砖国家也基本是“ 一带一路” 沿线国。可以通过增进彼此互动， 向国际社会释放更多发展中经济体的需求。也可适当考虑， 在“ 一带一路” 的建设进程中，更优先地考虑金砖国家的合作内容。
陈凤英强调，还要促进金砖国家间互学互鉴的人文交流，包括教育领域的互学交流、强化旅游便利化政策等。在金砖国家不断拓展人文交流广度和深度的基础上，应以“金砖+”合作为平台，加强不同文明、不同国家间的交流对话。让金砖的朋友圈越来越大，伙伴网越来越广。